“奇怪的味道？”男声说，“哦，是盥洗间那里飘出来的吧，那些人总是不能把地漏弄好。”
“盥洗间？”“凝秋姐”好像有些奇怪，“刚才经过的时候你闻到了吗？”
“当时可能没注意吧。”男声答道。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上去正是吴鼐常用的那种声调。
“是……吗？”“凝秋姐”学着他刚才的语气问。
男子笑了一下。“那你说还能是因为什么。”他换了一副更轻松的腔调，“我一直说，人类的科技树点歪了，现在长生不老都不是问题，地漏这种小事却没人解决。”
“凝秋姐”也笑了起来。“好吧，你说得对。”她说，“别说地漏，你看《永生宪章》都出台五百多年了，他们居然还造不出不磨脚的鞋子。在理论上肯定有这样的材料对吧。”
“在理论上他们可以把所有地面都弄光滑，这样你就可以不穿鞋走路了。”男声懒洋洋地说，“但谁会去研究这些呢？有点志向的人都去搞基因编辑了，剩下的人只是混日子，反正时间有的是。这可真是讽刺啊，就像我那——”
说到这里，他忽然打住了话头。“算了算了，收拾好了就撤吧。”
“哎？别‘算了’啊，怎么不吹嘘你那朋友了？”“凝秋姐”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常说你朋友的博士论文——”
“整天说，你听着也烦不是？”男声打断道，“走吧，你不走我可走了。”
“急什么呀？”庞黄听见一阵高跟鞋轻触地面的声音，“凝秋姐”似乎在向门口的方向走，“我说，你今天有点奇怪呀。”
男声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奇什么怪啊，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他说，“你明天当然没事，我可要按时坐班的。”
“是是是，你们‘暗影司’就是辛苦——”
“嘘！”男声忽然有点严厉地说，“别在这里——”
“哦哦，我的错，不好意思。”“凝秋姐”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赶忙打住话头，“不过这里也没别人，你说对吧？”
男声又哼了一声。“嗯，咱们走吧。”他说。
庞黄看见盥洗间门缝又亮了起来，然后很快暗下去。他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马桶上。
跟来的时候一样，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但不一样的是，在回家路上，他的大脑并不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而是混乱得仿佛能感觉到脑神经的抽搐。
当然，他其实没经历什么了不起的冒险。他只是干了一件蠢事，可这件事一点也不惊险刺激。
他只是隐隐感到，好像有什么巨大到超出他理解能力的现实正在向他压过来，要把他过去熟悉的一切都打碎。这对一个喜欢平静生活但又没完全泯灭好奇心的人来说，实在是比较难受的状态。
这其中，最让他难受的是那个声线熟悉、语气陌生的男声。他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吴鼐，只不过，不一定是他熟悉的那个。
还有“凝秋姐”两次提到的“对面局里的家伙”也很让他介意。那大概就是指他吧？但他的局在谁的“对面”呢？
他为局里工作了50多年，去局里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不过，世界降生管理局大汉帝国京畿特别区分局在什么地方，他还是知道的。
那是一栋高高矗立、气势恢弘的平顶金字塔形建筑，看上去有点像阿兹特克人的星辰金字塔的放大版，帝国总局和京畿特别区分局都在里面。这座建筑就在昭烈广场的南端，北侧是广场，东西两侧都是商业区，南侧是用来举行“名额”摇号抽签庆典的章武体育中心——这哪有什么“对面”？
如果非说它“对面”有什么很重要的建筑的话，在矩形的昭烈广场北端，倒是坐落着大汉帝国的旧皇宫——炎兴宫。那……所谓“对面”，是指这个“对面”吗？
庞黄忽然觉得有点冷，不由自主地裹了裹衣服。这个动作彷佛让他稍稍心安了些。
于是他又想到，炎兴宫现在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自从150年前昭宁皇帝刘毓然搬到京郊的玉极宫，炎兴宫就只剩下象征意义。现任的兴宁皇帝刘徵清除了在每年登基庆典时会到炎兴宫涵元殿发表讲话，别的时候从不出现在这里。
当然，没人知道现在的炎兴宫里面住着什么人。直到今天，它的大部分建筑仍不对公众开放，有人说，那是因为已经久不露面的辉宁皇帝刘毓烈就住在里面。还有人说，他的胞弟刘毓然之所以要搬离，也就是为了躲开不甘心传位的兄长的控制。
那么，这件事与辉宁皇帝有关吗？“凝秋姐”和那个声音像吴鼐的人都在为他工作吗？
庞黄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听说毓字辈的三位皇帝都很有手腕，其中辉宁皇帝最狠，昭宁皇帝最精明，而最晚出生的简宁皇帝刘毓熙是当今兴宁皇帝的生父，也是其中最深沉、最难测的——他能不动声色地结束毓字辈兄终弟及的游戏，把大位传给徵字辈的儿子，单这一条就足以说明他的本事。
如果这件事真的牵涉上面这三位中的任何一位，都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承受的。这事是真不能再想了。
但庞黄还是失眠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似乎留神着周围一切奇怪的声响，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直到天空微微亮时，他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睡梦中看见一座硕大的金字塔形建筑朝自己压过来……
他到快中午时才起床。虽然睡得不多，但躺在床上的感觉至少让他觉得真实。
例行公事地吃过午饭，庞黄本打算继续躺上一会儿，可是又觉得应该下楼散散步、呼吸一下地面的空气。毕竟，除了工作需要，他其实很少真正站在地面上。
根据以往的经验，正午的地面上几乎不会有什么人。他可以很惬意地在楼前的广场上走一段路，或者坐在广场中央的喷泉边看着远处中央商务区的高楼剪影，如果有兴致，也可以一直漫步到中央商务区里面。这种事他不常做，但每次都挺享受的。
他知道这种行为在常人看来很蠢。就连吴鼐也取笑过他这个“奇怪的爱好”，原因是“他大概是全国唯一把‘看高楼’当成旅游的人”。庞黄觉得“大概”这个词大概可以去掉。
所以他也从没指望过有人会陪他做这种事。一个人散步的最大好处是，既不需要委屈自己去照顾别人的感受，也不需要委屈别人去照顾自己的感受，挺好。
可是，当他站在广场上，却发现今天恐怕不是一个人散步的好时机。
因为苑璃苏正俏生生地站在喷泉边，向他挥着手。
喜欢大明海寇请大家收藏：(www.kenshuju.com)大明海寇啃书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