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反面？”庞黄在座椅上不安地动了动。
苑璃苏笑了笑，好像对庞黄表现出的不安情绪感到很满意。“我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她说，“我们局好多人还觉得自己是降生管理局的恩人呢。”
庞黄感觉自己完全懵了。“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局啊？”
“事故规划局。”苑璃苏把头抬了抬，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嗯，应该是这个名字。对，没错。”
“事故……规……划？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苑璃苏看上去特别轻松，几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一个喜剧演员终于把最好笑的包袱抖了出来，“我们局负责规划——嗯，怎么说来着？‘规划并实施年度事故计划’。”
她的语气让庞黄觉得自己就像一头不能区分香蕉和香蕉皮的黑猩猩。“‘规划并实施’……这听上去怎么像是……‘制造’……”
“对啊，就是‘制造’。”苑璃苏淡淡地说，“我们制造事故。”
“为什么？”庞黄感到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个概念，茫然地说，“你们对大汉不满？还是对大汉人不满？”
“什么呀，这跟大汉有什么关系，我们跟你们一样是全球性机构好不好。”苑璃苏似乎有些想笑，但又知道这不合适，只好摆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们制造事故纯粹是为了‘名额’，不然你以为那些‘名额’从哪里来的？”
庞黄真的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他的头差点撞上座舱顶部，自适应强度的安全带随即又把他勒回座椅上。
“你……是说……”他结结巴巴地说，“有一部分‘名额’是……是……故意……故意……”
“大部分‘名额’都是故意制造的。”苑璃苏纠正道，“反正至少京畿区是这样。去年我听说是5000多一点吧，但我没资格参加年终总结会，所以具体数字——”
“——这是谋杀！”庞黄激动地说。他用力挥动着拳头，但很刻意地保证它不会碰到苑璃苏的身体。
“这当然是谋杀。”苑璃苏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说，“所以我才想逃走呐。不过我也知道这不可能，凝秋姐告诉我，所有试图逃走的人最后都成了‘名额’。”
庞黄哼了一声。“逃走当然难啦，但你当初为什么要进去？”
“我怎么知道，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局里的学员了，成年后就成了员工。”苑璃苏耸了耸肩，“好在我一直在基层，所以还能过点正常人的生活，这让我知道了每个生命都是无价的，不值得为了新生命去牺牲旧的。”
“那你牺牲过多少——呃——‘旧的’——生命？”庞黄颤抖着问。
他不敢看苑璃苏，只好抬头看着前方。这一带天上有云，所有星光都不见了。
“从我干这行以来吗？”苑璃苏深吸了一口气，“6132个。”
“六千？！你——”
“——说实话，大部分时候我并没什么感觉。”苑璃苏平静地说，“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我的任务，我跟这些人没有私人恩怨，我也没有直接杀死任何人，我只是在执行任务而已。”
“但是六千！你居然管这叫任务！”庞黄喊道，“这是极端的邪恶！你没有基本的道德观吗？！”
“我的‘基本道德观’告诉我这是不对的，但事故规划局并不邪恶。”苑璃苏的语气愈发平静，“我们确实夺走无辜者的生命，可这并不是出于什么邪恶的目的。”
苑璃苏居然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但我们也不觉得自己是英雄。”她说，“我们只是一群看到了问题、但无力解决问题，却又徒劳地试图解决问题的疯子罢了。”
“你们要解决什么问题？”庞黄没理会她的自嘲，只是皱着眉头问。
“当然是那个唯一重要的问题啊。”苑璃苏伸手擦了擦鬓边的汗珠，她看上去比刚才更虚弱了，“你的论文写得很明白嘛。”
“啊？我什么时候——”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永生宪章》与《降生管理法》共同构成的法律体系看似严密，却不能解决潜存于人性中的内在矛盾。”苑璃苏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背诵道，“人类既渴望自己永生，又渴望传宗接代，从长远来看，这两种欲望之间的冲突无法取得实质上的平衡。’你自己说的不是吗？”
“是啊，这是我说的，想不到你居然能记住……”庞黄慢慢地说，“但这跟你们的行为有什么……”
他忽然停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仿佛一条被捞出水的金鱼。“你是想说……你是想说……你们……是为了实现这种平衡……”
“对。”
“对你妹啊！你胡说！你胡说！！”庞黄忽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这不是实现平衡的办法！这不是办法！这——这——这特么只是你们的借口！混蛋！”
苑璃苏的眼角渗出一滴眼泪。“我不指望你理解。”她换了一种黯然的语气，“我原先以为，你既然写得出那样的论文，可能会理解，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凭什么理解你们这一群杀人犯？！”庞黄气愤到极点，反而讽刺地笑了起来，“哈，是啊，每个杀人犯都觉得自己在为特别伟大的事业献身，他们会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但我告诉你，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无价的！都是不可剥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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