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黄看着吴鼐的躯体在地上摊成一个挺不雅观的形状。如果死亡真是神赐予人类的恩典，这个恩典可不怎么体面。
“你们——你们——”他攥着拳头，气喘吁吁地冲云梦澜说。
“你怎么不跑？”云梦澜说。他眼里忽然露出一种学究般的气质，仿佛刚刚发现庞黄是个变异物种。
庞黄决定实话实说。“我上哪跑？”他用力眨了眨眼，以便让眼泪流回眼角，“就这样吧。要杀要剐随你们。”
“哈，你倒挺潇洒。”云梦澜干笑一声，“我刚才说了，我们既不杀你也不剐你，反而还要保护你。只要你配合——”
“为什么非要让我干这事？”庞黄问，“你们这么多人——”
“——第一，你是孤儿，出了乱子不影响别人。第二，你是无名之辈，跟上层没有利害关系，公众不会怀疑你的动机。第三嘛，”云梦澜一口气说道，“你是降生管理局的职员，身份也合适。在那些市民眼里，我们这些人说的话，不如你可信。”
庞黄撇了撇嘴。“你倒真够直白的。”他说。
“我是真小人，就算杀人放火也坦坦荡荡。”云梦澜交叉起双臂，“第四，你现在基本上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且是名誉受到污蔑的那种死人。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告诉公众你不是刺客，你不该感谢我吗？而且我能保证你活下去。”
“哟，这可不容易吧？”庞黄讽刺地说。他惊讶地发现，在看淡生死的那一瞬间，他立刻变得轻松了，甚至连被误认为刺客都不当一回事了，“对方可是事故规划局呐。我就算从此隐姓埋名，他们也不一定放得过我，要是再出来说这个，他们能饶了我？”
“事故规划局怎么了，事故规划局自己也不是没有事故嘛。”云梦澜说，“你看苑璃苏跟我渊哥的事，不也瞒了这么多年？我们能——”
“得得，打住吧。”庞黄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要是真不怕事故规划局，就不会让我出来顶缸了。你自己不也说吗？我是孤儿，出了乱子不影响你们。”
云梦澜轻轻笑了一下。“你脑子挺好使。”他说，“那你更该想到啦，虽然我们不能百分百地保证你的安全，但只要你走出南中，百分百是个死。这话没错吧？”
庞黄当然知道这话没错。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不想跟杀死吴鼐的人合作。
他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寡淡无味的80多年和莫名其妙的3天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要是我现在死了，一定有很多遗憾。”他咂咂嘴，仿佛在咀嚼过去岁月的味道，“但我再活下去，这些遗憾也补不上。那我又何必因为贪生怕死，就跟一群杀我朋友的人合作呢？”
然后他睁开眼，又补上一句：“当然，我胆子小……你要是真看你清哥的面子，能不能也给我一针‘蜂吻针’……或者有什么别的不疼的办法……”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现在你身上没有‘蜂吻针’啊？”好几个人一边笑一边说。这个场景让庞黄想起了福利院里的时光，那时总有一群成年人围着他看笑话。
“承认自己怯懦的人，其实并不怯懦。”云梦澜倒还算厚道，他笑着说，“你只是幼稚罢了，这很可贵。”
他顿了顿，眼中忽然露出一种只能用“慈祥”来形容的目光，“刚才的事怪我，我忘了跟你这种书呆子打交道，不能一上来就聊利益，得先聊点道义。”
“你聊什么都没用，我说了，我信不过你们——”
“——但璃苏信得过我们，而你信得过璃苏。”云梦澜说，“你想璃苏为什么要做这个事——”
“我不知道，我跟她才认识3天。”庞黄似乎有点害怕自己被他说服，飞快地打断道，“而且她没揭发事故规划局，也没要求我揭发。”
云梦澜紧紧盯着庞黄的眼睛。“你跟璃苏才认识3天，但你对她的信任已经不亚于对吴鼐的，这还不说明问题吗？”他说，“难道不是她的良知和勇气打动了你？”
“不是，真不是。”庞黄说。他当然不能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承认苑璃苏最打动他的是那股娇媚柔弱的气质，但这句“真不是”说得理直气壮、问心无愧。“再说她只是托我把东西交给你，没说过让我——”
“这我可以解释。”云梦澜好像终于有点不耐烦了，语气变得生硬了一些。“璃苏自己不说，是因为渊哥在临死前逼她发过誓，事故规划局的秘密绝对不能从她嘴里公开，但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保护他们局。至于她没要求你说，当然是因为你们认识时间还不长，她不好意思让你冒这么大风险。”
“咱俩认识时间也不长，你倒挺好意思。”庞黄不客气地说，“你怎么不学学她？”
“因为她还不知道她亲爱的局里在想什么损招啊。”云梦澜说，“你还记得你那晚去医院看她之前，去确认的那个‘名额’吗？那个总是莫名其妙患脑瘤的人？”
庞黄花了十秒钟回忆这件事。它距此刻不足80个小时，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怎么啦？”他不置可否地说，“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云梦澜没答他的话。“那应该是最后的几个活体试验品之一。我听说他们对这批试验的结果挺满意，最近就准备投放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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